无尽轮回的虐恋

大约是在2005年时，我在大学旁边的小店买了《神无月的巫女》的光碟，当时是被封面所吸引的，之后中途弃了。我弃番是因为厌恶机战、神话因素，感觉被封面欺骗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完了，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印象。直到2017年3月，燃起百合之魂的我再次重看，感受已经大不同，看到最后两人在十字路口再会那一幕，才记起来自己曾经看过。

《神无月的巫女》被称为百合三神作之一，主要还是其开风气之先的地位。神无月的巫女是最早明确表达两个女孩子也可以相爱这一观念的动画，与同年播出的《圣母在上》一同形成了最初的百合浪潮。《神无月的巫女》精髓在于千歌音与姬子不断转世轮回、相爱相杀的虐恋，对千歌音感情的刻画得非常到位，是全作最为经典之处，可惜对于姬子的感情描写有点失败，造成最后发展有点的突兀。而且《神无月的巫女》其混杂了GL、机战、神话等元素，各种风格混搭，显得很诡异（尤其是机战的设定），且转换不自然，影响观感。全作剧情节奏诡异，不知所以的反派和配角，虽然人设、画面尚可，音乐做得不错，但对全作水准提升有限，毕竟原作漫画水平如此，魔改也难以改变。如果脱离百合这一范畴，必然是泯然众人。仅就作品本身而言，其评价并不高，Bangumi评分7.1分，豆瓣评分7.5分，不过是中等水平，销量也只有2500，连保本线都不到，即便是这样，也是GL动画中销量最高的，《青之花》、《轻声密语》连1000都不到。不管如何，如果冲着GL去，本作非常值得一看，其他内容和不足都可以无视。

《神无月的巫女》和《圣母在上》都是2004年的作品，虽然都是百合，但其实代表了百合的两个发展方向。《神无月的巫女》是Girl's Love（简称GL）的发展方向，之后的《轻声密语》、《青之花》、《citrus》都是GL之作。《圣母在上》是正统百合路线，感觉之后没什么有力传承者，流行的多是轻百合、萌百合、伪百合了。此外要说明一下，作为GL神无月的巫女的漫画并不是最早的，台湾漫画家沈莲芳1997出版的《一辈子守着你》，就是非常纯粹女同性恋漫画，比神无月的巫女早了7年。（最后活下来的女主推动同性恋合法化，没想到2017台湾同性恋真的合法化了，正好20年，不由感慨万分，在此特别提一下）

一、  感情线与GL的核心问题

《神无月的巫女》的精髓在感情线上，而感情线的精髓，也基本在千歌音身上。千歌音、姬子的身份是月之巫女与日之巫女，两人互为对方的唯一，为了战胜邪恶的大蛇，恢复原来的世界，必须由其中一人将对方杀死献祭，然后轮回转世，再次对付大蛇。然而轮回之后，两人对前世的记忆消失，彼此都是陌生人，但又因前世因缘而注定在一起，然后相爱相杀，再次轮回。

这一世的轮回，千歌音的设定是文武双全、受人尊敬的大小姐，而姬子的设定是一个平凡且自卑的孤儿。千歌音保留些许前世的感觉，对姬子一见钟情，而姬子基本是没有感觉的。因此一开始，就是千歌音单恋，而姬子觉得自己喜欢的是青梅竹马的相马。千歌音认为自己是女孩，女孩之间的爱是忌讳的，她并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而是抑制这种感情，顺从姬子的心意，撮合姬子与相马。

千歌音总是对姬子说，只要姬子幸福就好，跟她说贝壳的事，说总会找到自己生命那个唯一的人，在姬子睡觉时想偷吻她，问自己在姬子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是朋友、同居人还是（恋人）。千歌音说服姬子去与相马约会，亲自为姬子挑选衣服，为其梳妆打扮，对姬子的爱意与温柔表露无疑，而自己只能无限寂寥惆怅，睹物思人，陷入禁忌恋情的挣扎与痛苦。当姬子说相马可能就是自己那个唯一时，千歌音只能强忍住不落泪。这一幕幕都刻画得非常到位，非常虐心，简直就是在描写一个爱上直女又不敢追求，还要帮助她找到真爱的悲伤故事。

然而转机出现了，大蛇之中的修女看破了千歌音的心思，她用言语刺激千歌音，可以说是替千歌音说出了内心的愿望和矛盾。这是全作最为核心的一幕，动画借修女之口说出了GL必须面临的核心问题——世俗观念对GL的成见。这种成见不仅存在于他人，也存在于千歌音本身，连千歌音自己也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修女直击千歌音的内心，说她真正的所爱是姬子。千歌音否认，说自己身为月之巫女，有责任保护日之巫女，一同与大蛇战斗。修女表示现在姬子喜欢的是相马，打倒大蛇之后，千歌音与姬子的羁绊将不复存在，而千歌音所期望的那种亲密关系也不复存在。千歌音情绪失控，极其否认，说自己并没有期待那种事。修女说：

“不能受到祝福的恋情，必将后悔的爱，得不到回报的思念……你希望得到的是两人的幸福，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女孩子啊”

动画借修女之口道出了千歌音内心的矛盾，两个女孩子相爱，是“不能受到祝福的恋情”，千歌音对在姬子的爱是“必将后悔的爱，得不到回报的思念”，在成见看来是不可能的，这也是GL首先面对且必须突破的问题。千歌音受到姬子与相马接吻的刺激，取得前世的记忆后，选择让姬子杀死自己来完成此次轮回，因而果断强推姬子，之后又屡屡挑衅，希望姬子对自己恨之入骨，杀死自己，最后姬子失手杀死千歌音，弥留之际，千歌音才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我一直喜欢着你，但是我的喜欢和姬子的喜欢是不同的，姬子是我最重要的、真正的公主……这件事是不能说出口的，是我决定埋藏在我心中的”

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是不一样的，《魔卡少女樱》中知世对小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轻声密语》中也有类似的话，这句话简直是百合恋中的经典台词，GL中所说喜欢，不是友情的喜欢，而是爱情的喜欢。姬子最后告白：

“我也一样，千歌音，我也喜欢千歌音……我的喜欢也和千歌音的喜欢是一样的……我喜欢你，千歌音，面对任何人我都能说出口，不怕被取笑。”

巫女与千歌音的对白，千歌音与姬子最后的告白，这两段对白中，把GL的核心问题（即异性才能相爱的成见，对世俗成见的畏惧）和千歌音、姬子的态度都展现出来了。“面对任何人我都能说出口，不怕被取笑”，同性之爱，要宣之于众，真的需要很大的决心，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决心，即使是千歌音也是临死时才明确说出，而《citrus》中柚子送戒指给芽衣，芽衣表示对于两人的这种关系，虽然不刻意隐瞒，但也不会主动宣示这种关系。我觉得如果作品不涉及这一核心问题，很难称得上是合格GL的作品。这个问题《轻声密语》、《青之花》（尤其是漫画）或多或少都有涉及，反观《惊爆草莓》、《樱trick》都可以避开了这个问题，因此我总觉得这些作品不适合归为GL。可能有人说如今观念比较开放，对于GL的接受度比较高，如今已不是核心问题。然而，即便社会怎么发展，同性恋也毕竟是极少数，能够坚持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道路，坚持自己的真心，依然是不容易的事情。

最后千歌音一个人回到月球的神社，开始又一次的轮回，最终结局两人在十字路口相遇，给人一种不明所以但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的感觉。但按照世界观的设定，这应该还是一场虐恋的开始。无论千歌音怎么做，这都是一场虐恋，一开始就鼓起勇气表白，然后相爱相杀，一直隐忍到底，最后还是相爱相杀。如此往复，永无止尽。无解。

二、关于姬子

姬子身世可怜，软弱自卑，缺乏自信，总是需要别人帮助，觉得自己亏欠别人、伤害别人，希望自己能独立走下去。她对于千歌音、相马的态度太过于优柔寡断，反复不定，真的是不太讨人喜欢。

姬子对于千歌音的感情基调是仰慕并有一丝幻想，姬子对千歌音的态度，除去轮回转世这个设定，姬子对千歌音的喜欢是不自知这点之外，还有几个细节：

一、姬子看到千歌音的裸体会脸红，说明姬子对千歌音有感觉。

二、相马约姬子去游乐园时，姬子很在意千歌音的感受，以为千歌音和相马是一对，有点迟疑的，但被千歌音劝去。

三、千歌音偷吻姬子之后，姬子觉得千歌音不可能吻自己，认为是一个梦，这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姬子自卑觉得千歌音不会喜欢自己，一种是觉得千歌音怎么会喜欢女孩子，我觉得应该是倾向于第一种。

四、姬子与相马接吻时莫名落泪，感到心痛。

五、姬子为千歌音买诞生石挂坠时，并未首先考虑到相马的感受，说明千歌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

六、千歌音强推之后又屡次挑衅，但姬子始终不相信千歌音是这样的人，不想与之对抗，希望与之和解，可以说对千歌音有着异常的信任和感情。

由此可知，姬子对千歌音除了仰慕、信任之外，是有那么一丝幻想的，只是因为她过于自卑，不敢深想。

姬子对相马的感情，感觉包含有一种对亲人依赖的感觉，从她的一段话可以看出来（“大神（相马）一直在我身边，只要和大神在一起就很快乐，不感到害怕”）。 但她也是喜欢相马的，然而担心自己争不过千歌音，又不敢大胆追求。在两人在约会之后，姬子有一种相马是那个唯一的感觉。姬子很自卑，相马向她表白，她没理由不接受。比起对千歌音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毕竟还是相马更加现实。即便如此，我实在不懂，动画究竟想把姬子刻画成什么样的人。

三、作为陪衬的男配

百合漫中的男人是个大问题。对于男人问题处理，也可以看出作者对现实的态度。《圣母在上》设定在女校，基本避开了男人，但是有祥子和柏木优的关系，虽然柏木优被设定成基佬和助攻，最后还解除婚约，总的来说并不刻意避开，但未曾直面。《惊爆草莓》是完全拒绝男人的存在。《青之花》涉及到男人，但也只学姐涉及到而已，但她不是主角，两个主角基本都不涉及男人。《轻声密语》比较取巧，设定了一个伪娘，不讨人厌，而纯夏对他是没什么感觉的，风间的哥哥则是百合男子一枚。

只有《神无月的巫女》是直面男人的存在。这一点有很多人称道，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喜欢的人说有男人才能更好体现女主是真正的百合，我部分同意。有人说没有体验过BG的不算真百合，然而大部分人没体验过搞基（姬）就选择异性恋，能说他们不是真异性恋吗？什么适合自己，不一定要什么选择都经过才知道。不喜欢的是有百合洁癖的人，觉得男人在其中太碍事，看着让人难受。虽然没有男人剧情更稳，当时是如果男配不是渣男，不用强、不算计的话，我觉得是可以接受其存在，有男配能更好地发展剧情，可为作品增色，但是要把握好尺度（不让人觉得恶心，不为虐而虐）。

很多百合控骂相马碍事，但是换个角度，如果千歌音是男人，这部作品不是GL，千歌音就是男二的角色，会被很多人骂成第三者，不能因为这是百合漫就另眼相看吧。当然观众知道姬子未能看清自己的真心——但这是站在上帝视角上的发言。

相马与姬子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可以说是互相喜欢。相马虽然是大蛇，但他与命运抗争，始终为了保护姬子的战斗，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做过伤害姬子和千歌音的事，到最后姬子选择和千歌音在一起，但他依然选择战斗。千歌音消失后，相马向姬子告白，被莫名其妙的说辞拒绝后依然坦然接受（这一幕大概让很多百合控觉得大快人心，确实让人有种GL战胜了BG的快感，配音的声优都忍不住吐槽，说相马实在太惨了）。讲道理，相马正直、坚强、温柔，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好男人，无可指责。

四、千歌音的强推

千歌音强推姬子的一幕，为很多百合控津津乐道，而且很多不是百合控的好事者就是冲着这一幕来看动画的，在很多百合动画中，动辄有人说要强推，也是受到这一幕的影响。

这一幕起于千歌音看到姬子与相马接吻，千歌音受到刺激，想起前世自己杀死姬子以恢复世界的往事，姬子回来之后告诉千歌音，相马大概就是自己的那个唯一。这件事让千歌音下定了决心。她认为姬子喜欢相马，而且自己曾杀死姬子，无权再参与竞争，因此她希望借姬子之手杀死自己，恢复被大蛇毁灭的世界，让姬子得到幸福。而姬子对自己有感情，如何让姬子杀死自己，只能是做让姬子痛恨的事，于是就有了强推这一幕。然而姬子对千歌音的感情并不会因强推而毁灭，千歌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态度，与姬子相处了一夜，早晨时再次问姬子是否还喜欢自己，姬子回答还是喜欢。千歌音邀请姬子参加宴会，说自己将要杀死她，以此激怒姬子。然而姬子到最后还是不相信千歌音会是这样的人，两人决斗时，姬子还是不能下手，千歌音再次问姬子是否还是喜欢自己，姬子还是同样的回答。最后千歌音向地球射出毁灭之箭，最终激怒了姬子，失手将千歌音杀死。

我最初看时，觉得非常不适，不能接受这一幕（如果不能理解，就试想一下，千歌音是男的，会感觉如何）。即便是在看完之后，知道事出有因，但终究难以释怀。千歌音是想要以此让姬子恨自己，最终杀死自己。但是为什么是强推姬子，而不是其他选择，说到底千歌音还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的（就和她换发夹的小动作一样），并不是全是为了让姬子恨自己，也是对自己感情的宣泄。加上作品姬子对千歌音的感情铺垫得不够，姬子被强推之后对千歌音的态度就突然转变显得太突兀，给人一种姬子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感觉。这当然是感情铺垫不够的错，但也是强推这一举动造成的。

由于千歌音强推是发生在看到姬子与相马接吻之后，很多人以为是千歌音情绪失控黑化的表现。如果真是这样设定，我觉得会让千歌音的形象一落千丈。但并非如此，千歌音在强推之后依然让人喜欢，正在于她的选择是在理智的情况下作出的选择，诱使姬子杀死自己，进而实现世界的重建，让姬子获得幸福，这种成人之美的胸怀，不知比黑化高到哪里去了。

五、其他

（一）《神无月的巫女》的结局的几分钟处理得挺神的。千歌音死后，人们对于她的记忆消失了，只有姬子隐约感觉有某个人曾经存在，感觉到自己心中有确实不可动摇的东西，姬子拒绝了相马，看着千歌音曾经存在上如今已经消失的照片，感觉到心痛，莫名泪下。在片尾之后，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两人最终相遇，BGM响起，镜头给了贝壳特写，暗示两人是各自的那个唯一，我觉得这结局挺完美的。

某人消失，其他人关于某人的记忆也消失，2003年的《暗与帽子与书之旅人》也用过，而且女主也是莫名落泪，《神无月的巫女》应该参考了这情节。不过某人一消失，这个世界关于此人的记忆也消失，暗帽肯定不是首创，青山刚昌1986年的《等我一下》就用过，应该是挺老的一个手法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再次相遇，后来的一些作品也用过，比如《命运石之门》。

（二）日之巫女与月之巫女相爱相杀，永世轮回，只有杀掉对方才能恢复世界，这也是全剧虽大的冲突所在。我只能说，这种设定真的是太丧心病狂了。说起来，《魔法少女小圆》的一些细节与《神无月的巫女》挺相似的，大概多少有点借鉴。

（三）神无月的巫女OP和ED是由KOTOKO 演唱的，分别是Re-sublimity、Agony，很多人觉得很好听，不过不适合我。但BGM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除去战斗场面的配乐不不佳，其他的一些配乐都不错，比如神无月の巫女、涙の泉、千歌音のテーマ (piano version)。

（四）川澄绫子为千歌音配音，川澄绫子的声音给人一种温软的感觉，我觉得真的是太合适千歌音这个角色了。我当初看《魔力女管家》、《青出于蓝》，就对川澄绫子印象深刻，感觉这大概是最好的声音了吧。

（五）《神无月的巫女》台词有时过于冗长，修辞过于华丽，作为书信表达出来可以，作为台词念出来就有点拗口（真的是为难声优了），让人感觉像是舞台剧，尤其是千歌音的表白和两人最后的对话，太过刻意，反而不太好。不过也有人喜欢这种风格就是了。